老 桥 村子要拆了,每次我回来,都竭力想记住它最后的演变。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区,这块村落其实早该消失了,因为村民们不愿离开,它给村民带来了无数财富和近乎一生的回忆。每次母亲看到有人陆陆续续地搬走都神色黯然。 孩提的时候,母亲下地干活。把我带到田间,便任由我撒野。屋后头有一条大河,河上有一座石拱桥,我不知道它建于哪个年代,母亲说外婆小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座桥了。母亲不许我去河边玩耍,因为河里已经有过好几个孩子溺水而死,我见到过的就有两个,母亲说河里有水怪,我一直很相信。我最喜欢钻在桥洞里,听着桥面上拖拉机开过的声音,还能感觉到桥的微微颤抖。田里柱头上的大喇叭里天天放着“边疆的泉水”和“在希望的田野上”。桥下流过的大河(那会儿我称它为大海)清澈见底,每天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从桥下穿梭而过,一到夏天有装满西瓜的船只靠岸,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淘气的孩子,钻在水里偷西瓜。偷来的西瓜不敢拿回家,只好藏在桥洞里,我常常被推举为看瓜人,守在那里一下午,到了太阳下山也不见那群家伙来,只好傻乎乎的回家挨骂。 那时候没有游泳池,许多大孩子拿块泡漠塑料下河游泳,把我羡慕的,恨自己怎么还没长大,父亲为了哄我开心,用汽车内胎给我做了个救生圈。第一次下水,我兴奋极了,父亲做的救生圈着实让那些大孩子们红了眼睛!父亲是瞒着母亲给我做的救生圈,所以不能带回家,又只好藏在桥洞里,怕被别的孩子拿走,我在上面盖满了草。可第二天,桥洞里一片狼籍,我的心爱的圈圈不见了。心里一阵难过,我沮丧地坐在桥洞里,撅着嘴,哪里也不想去。 渐渐地,老桥似乎成了我心灵的避难所。一直到上中学,不开心的时候,我就趴在桥栏杆上看远处的大厦,远处的云。想一个人独处时,躺在桥洞里,细数天上的星星,想象着天宇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否也有流水、野花。开始学画的时候,我常常去画那座桥,可是怎么也画不出我心中的他,那里有过我多少的欢乐!我曾把西瓜子,桃子核撒在桥洞里,可从来没见发芽,只是长出了些许青苔。我撒下过许多面包屑,玉米粒,引来几只鸟儿饱餐。 河里的船只越来越少,只有环卫所的小艇,偶尔来捞掉点漂浮的垃圾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河边的农田被一幢高于一幢的大楼占据了,老桥的两头砌起了粗壮的墩子,为了不让机动车通过。我抚摸着那年代久远的扶手,有些水泥已经剥落,露出铁锈的钢筋。老桥,我曾经把他比作父亲的脊梁,无论多少的压力,他都能坚强地挺过去。我曾把他比做爱人的怀抱,再多的风雨,他都能为我抵挡。 家门前原来有条小河,小时候母亲抱着我在河边洗头,我面朝天空,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,依稀记得河水滑到嘴里的味道是清甜的。母亲的脸年轻而美丽。母亲给我洗完头就挽起裤管洗衣服,她的小腿很白,水里有她窈窕的身影和一圈圈涟漪。擦一把汗,乌黑的发稍有闪亮的水珠。母亲喜欢穿棉布的衣裳,洗得很干净,上面有小碎花。童年的冬天很冷,小河会结厚厚的冰,我总是躲着母亲和村里的孩子去滑冰。摔脏了红色的棉袄,又被母亲教训。母亲后来常常跟我的女儿说,你妈小时候是村里的皮大王。 我在这个村子里长大,三十多年弹指一挥。如今的村里再也见不到一块田地和野狗,和我最爱的西红柿、向日葵。家门前的小河早就被填平了,象我无忧无虑的童年一样淹没在尘土下面。村里的托儿所已经变成废墟,托儿所里老阿姨离世也好多年了,哑巴阿姨一直很喜欢我,前两年我去她家看望,她也落了一身病。村里的小伙伴如今都已经成为陌路,城市给了我们每人一张面具作为成长的礼物。我后来明白为什么现在对西塘这个古镇情有独钟,它就象我小时候的村子一样,安静淡泊,有老式的理发馆和慈眉善目的老人。 |